人煙稀少的大街並不常見,畢竟這邊是陸之帝國樊德雷。
會如此冷清大概是因為尚未到人們甦醒的時間吧!有著櫻花色短髮的少年穿著裝備齊全的運動套裝,慢步在街上。雖然滿身大汗,但是配上看起來寬厚的肩膀跟勻稱的體型,讓他無意間散發出令人垂延的可口味道。
他右手提著的布袋裡,散發出陣陣熱氣,看樣子是新鮮的早點。他走進住宅區,晃進了一棟平房裡。順手將鞋子隨意拋在玄關,拎著早餐放到餐桌上後,就晃進了浴室。
可能是個人習慣、也可能是家庭教育因素,森丸太對自己有諸多的要求,像是保持強健的體格、亦或是維持敏捷的身手,因此晨起慢跑是他必要執行的每日作業。
清洗完畢的他換上舒適的居家服,今日是他排休的日子,不需要到執行部報到。他從廚房拿出餐盤,將蛋餅置入餐盤內,順手的擺設好刀叉,兩份美好的早點就擺在餐桌上。
然後又晃進冰箱拿出一罐哈根達斯,放置到其中一份蛋餅上,接著他看了看心愛的懷裱,確認時間後,晃到佛萊明的書房門前,輕敲擊門板後開門輕喚,「雷叔~早餐準備好囉!」
「啊⋯⋯你回來了。」佛萊明略帶歉意的回應。
他的一天通常開始得很早,往往天還未全亮就無法再入睡,只好起身梳洗,佐著滿室咖啡香隨意讀點書,整理信件或居家環境直到森丸太帶著早餐歸來。早晨安靜,從幾戶人家之外就能聽到森丸太規律輕快的腳步聲伴隨鳥囀朝這裡靠近,如果手上的事恰好告一段落,他會到門口迎接,與少年一起動手讓早餐上桌。
然而他今天卻一無所覺。要不是森丸太敲門呼喚,佛萊明還真不曉得自己要這樣呆坐到何時。
以呆坐來形容方才的行為絲毫不誇張──腦中一片空白,就僅僅是坐著而已,回神後再怎麼努力思索原因也只像爬梳一團亂糟糟的毛線球,找不到線頭,又無足夠鋒利的剪子能劃開迷霧。唯一清楚的,唯有那份連自己都觸不著的冰冷。
打了個冷顫,起身遠離因日照角度偏移而變得越來越冷的窗邊,走向站在晨光中的少年,「今天吃什麼?」
「蛋餅~」引領著佛萊明來到餐桌邊,森丸太蹦跳的將椅子拉開,等到對方坐穩他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森丸太邊吃邊不時偷瞄著佛萊明,冬天的佛萊明讓他有一種詭異的疏離感,彷彿靈魂被抽離的空洞感。
第一次察覺是在剛搬出來的那年冬天,佛萊明突然對他的叫喚反應慢好幾拍,一開始還以為怎麼了,所幸除了反應遲緩這點並無其他身體上的大礙。而當森丸太察覺這狀況持續了好一陣子並未好轉的跡象,他慌張到不知所措——佛萊明就突然回復正常,這讓森丸太有點錯愕。
過了好長一段日子,森丸太終於能安心放下擔憂,佛萊明卻又再度出現這樣的症狀。仔細回想才發現,好像跟去年冬天一樣的情況。他仔細觀察記錄,發現到了隔年春天,狀況又自己好轉起來。
就這樣來回反覆確認,森丸太也漸漸習慣,比較需要注意的是,這段期間他無法放心將視線離開佛萊明,甚至一到冬天就直接入住。不過也無妨,他並不覺得困擾,而且冬天兩人窩一塊也比較溫暖,他並不想在那麼冷的天氣裡,還一個人住在那諾大無人的私人別墅。
然而今天也一樣,佛萊明的狀況詭異,他不斷告訴自己,沒事的,冬天過了就沒事⋯「雷叔你該上班了!」他拿起口袋的懷錶看了看。
佛萊明探頭查看時間,隨即動手開始清理桌面。今天是部內定期檢討任務及訓練成效的日子,必須比平常更早抵達,而這個月的會議因大部份同事還在任務中,往後推遲了幾週。佛萊明在會議取消當天曾簡短與森丸太聊起,沒想到時隔數日他依然記得。
「小森今天排休吧?」對森丸太笑笑,將杯盤拿至水槽清洗,稍微提高音量,隔著水聲繼續對話,「有什麼安排嗎?」
被提及安排,森丸太想起幾天前跟花千代的對話—--
「跟平常一樣吧!」他回應著,心裡卻想著與小花約定的事。
「雷叔你要來不及了啦~」森丸太從口袋又拿出另一罐冰淇淋,嘗試以吃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將不安排除。
「嗯。」佛萊明聳聳肩,用毛巾擦乾凍得發疼的指尖,戴上手套。現在出門確實稍嫌太遲,但他沒來由的就是想與森丸太多說點話。
「今天我應該能早點離開,要一起吃晚餐嗎?」一隻腳才踏出門外,又回過頭望著森丸太,眼中含笑。
「雷叔來得及回來再説吧~」森丸太含著小木匙跳到佛萊明身邊,「快出發吧!」他伸手輕輕地推了推佛萊明腰間。
目送對方離開後,他輕輕的關上門,確認四周已無人,他鬆了口氣靠在門上,淚水開始在眼眶打轉,但卻遲遲不肯落下,他閉上眼大吸一口氣,「好了!來整理!」森丸太伸展筋骨,開始行動。
這件事他已經考慮許久,是該做出決定了,從意識到至現在,他已經越漸無法克制,再這樣下去他只會越要越多,只是給對方徒增困擾罷了,不如趁現在趕緊踩剎車。
他想著,手的動作卻越發顫抖,「別緊張,一陣子而已。」他左手緊緊抓住自己邊收拾邊微顫的右手,他喃喃自語,彷彿在壓抑即將頃洩而出的感情一般。
打開衣櫃,他將自己的衣物一一取出,放到了臨時開闢的傳送陣中,光亮照耀他的臉頰,照理來說陣法的光芒應該要灼熱,但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每件衣物有著每一段屬於他們的回憶,專屬他與佛萊明的回憶,往事歷歷在目。
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每拿一件都是在斬斷他們之間的聯繫,他知道他正親手摧毀——最後一件了,他想著。動作漸緩,他怯怯地伸手碰觸,那一瞬,『來我家吧。』溫柔的耳語在耳邊喚起,他拿起那件雪白色的兒童西裝,盯著看了好一陣子,這是他逃離那地方當天穿的衣物。
森丸太搖了搖頭,將回憶甩開,他閉上眼,咬著牙將那套衣服塞入陣法中,而發光的陣法也在那瞬間消失殆盡,彷彿他把對這房間的留念消抹乾淨一般。
緊接著,他踏入浴室,將他的盥洗用具也一併收走,『要確實刷乾淨才不會蛀牙噢。』森丸太呆愣地看著牙刷,與佛萊明一同梳洗的畫面映在眼前,他對著記憶中微笑的佛萊明道,「我知道。」不用再提醒我了⋯他喃喃自語,過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將物品連同毛巾浴巾塞入傳送陣中。
接著他來到書房,手指劃過佛萊明的書桌——輕撫櫃上的每一本書籍,他深呼吸,試著將書房的氣息牢牢印在腦海裡,然後將那些往事回憶安置在心底的最深處,「我會想念你們的。」他嚷嚷,帶著一點苦澀。
跨步走向廚房,他打開冰箱上層的冷凍區,「你明明就不喜歡甜食,還放這麼多。」看著排列整齊如一面巨牆的迷你冰淇淋桶,他邊收拾邊調侃佛萊明,心裡的感受卻是複雜的。
將冰淇淋收刮完畢後,他從陣法裡拿出許多不同年份的紅酒,一一擺滿廚房的架上,「小花説這些是你會喜歡的。」比起花千代,對於不能碰酒的他而言,這些酒類都十分陌生,他僅能藉由花千代的闡述,得知佛萊明的偏好,這些酒就當作是拿走冰淇淋的交換吧!
他反覆確認房子內是否還有屬於他的物品,然後再一次將這房子瀏覽一次,將其收入心底的寶箱裡,接下來就是要將箱子上鎖了!他伸手撫摸自己的心房,「一切都將要結束。」樂曲的篇章總算是要邁向最高潮,結束後,剩下的就僅是觀眾紛紛散場的冷清吧...
對此地依依不捨的森丸太又走回到書房,「就讓我再任性最後一次吧...」這次腳下的節奏顯得更加緩慢,他環視四周,佛萊明的身影跟笑容出現在各角落,森丸太甜甜地笑了,但他卻感到心被重重捶擊,好痛。
眼角餘光瞄到佛萊明書桌上的橘色物體,那是前些日子在楓秋那邊買到的鸚鵡螺貝殼,「聲之砂是麼.....」他仔細回想楓秋說過的使用方式,他用力動手搖了搖貝殼,「試試看有沒有效好了。」他嘴角微揚,雖然他仍是皺著眉頭──這笑容,有那麼一點惆悵。
他將頭低靠著鸚鵡螺貝殼,他張嘴、他說著、他試著將感受一一陳述,沒料想到卻是越說越失控,結束那一剎,他幾乎是用嘶啞的嗓音低吼著──理智老早拋到九霄雲外,在情緒發洩完之後,森丸太就像失去靈魂的空殼,呆愣的仰著頭,而握著鸚鵡螺的手正攤放在地上。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森丸太突然動了一下,他面無表情、絲毫沒有任何情緒反應,「是該離開了。」他起身,鸚鵡螺也隨之滑落在柔軟的地毯上,形單影隻地躺在毫無生氣的書房裡,低沉地奏鳴著。
「⋯⋯小森?」佛萊明推開家門,詫異的端詳由書房走出的人,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臉上的表情卻讓他覺得無比陌生——眉目低垂、雙唇緊抿,難辨情緒。彷彿回到十數年前,看著那個被學習與責任壓得喘不過氣的孩子。但此時的森丸太已不若當年柔弱,眉宇間多了不少堅毅。困擾著他的,與其說是無法逃離的重擔,更像下了什麼痛苦的決定。
佛萊明出門時就覺得奇怪,平常提到吃,森丸太沒一次不興奮的要求吃冰,今天卻只是一個勁催促他離開。森丸太唯有在身體不適又不想讓他擔心時才會有這樣異常的反應,然而早上除話少了點外倒沒其它奇怪的地方。
剩下的答案唯有有心事了。思及此,佛萊明就無心在部室待下去。憂愁是最不適合森丸太的表情,若是可以,這種時候他想多留在少年身邊,各做各的事也沒關係,至少在森丸太想說話時身邊能夠有個人。
散會後,快速解決手邊待辦事項,和搭檔打過招呼便離開執行部前往圖書館。
每逢休假,森丸太總會到圖書館找妹妹談天,一同享用冰淇淋。如果小森和千代在一起,就回去吧。佛萊明心想。千代向來了解小森,敏感的程度絲毫不遜於雙胞胎間常有的心電感應。小森心情低落時能有她陪伴,自然再好不過。
但落地窗前撒滿日光的長桌旁除了一抹清麗嬌小的身影外別無他人。面對佛萊明的詢問,花千代淡淡搖頭,隨即再度埋首書中,沒做多餘表示。
他只得往回走,一間間冰店尋去,不論店內是嘈雜抑或人潮稀落,來來往往的面孔中沒一張熟悉。佛萊明一邊注意店內,同時不忘留意街上行人,就怕無意中錯過。他在人群中穿梭,越走越快,越走越心焦。待到抵達家門,額上早已出了一層薄汗。
好不容易看見想找的人,佛萊明此刻卻開心不起來。見森丸太對自己的聲音毫無反應,他清清喉嚨,再次呼喚。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迴盪,是夢嗎..?
抬頭看著熟悉的面容,他欲言又止,該說些甚麼才好...?原本輕而易舉就能以愉快的笑容回應,為何在此刻卻如同被泥沼纏住一般,他試著伸手卻發現四隻被緊緊纏住,反正....都已經決定離開了不是嗎?
森丸太不自覺的皺起眉頭,他微笑,「今天好像比較早。」囑咐自己要保持平常心,對,至少要撐到結束。
他低頭,忍住正刺擊心臟的陣痛,「可惜...我無法遵守約定了。」
他起步,與佛萊明擦肩而過──
不,別那樣笑⋯⋯
少年彎起的嘴角盛滿苦楚,倘若翻覆——連自己都摔碎。
再次看到這樣的笑容出現在親近之人臉上,佛萊明心頭絞擰似的疼,還未弄清森丸太話中涵義,身體已率先反應,緊緊抓住森丸太手腕。
觸碰的瞬間,另一端輕微的抖顫從指尖起始,一波波沖刷著他,洗去還未出口的言詞,帶走他的思考能力。佛萊明只敢淺淺呼吸,好像身邊真是一片汪洋,只要一不留神,什麼東西便會隨波而去,永不復返。
他明白事有蹊蹺,卻無法理解自己何以如此慌張,連該怎麼說話都忘記。腦袋轟轟空轉,費盡心思才擠出寥寥數語。
「發生什麼事?」
「我不想再麻煩你了。」森丸太低著頭一字、一字咬著牙說著,他始終不敢回頭,他萬萬沒想到,連簡單的話語在此刻說起來都如此費力,他快要不行了。
.....他必須要說完,他停下腳步回頭面向佛萊明,但他依然不敢抬頭看著對方,他知道如果這時候抬頭的話、他知道如果這時候沒有說清楚的話──
「總覺得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到時候自己一定會繼續依賴著佛萊明,到最後一定會無法自拔,必須在事情發生到一發不可收拾之前──
不能再這樣如此放任讓這段感情繼續蔓延下去,在滿溢之前的必須畫下句號,由他親自──
「小森也幫了我不少忙不是嗎?怎麼會麻煩,」蹙起眉,佛萊明還是覺得不對,兩人相處一向自然,從未有刻意的感謝或計較,比起朋友或長輩與晚輩間的相處模式,更多了點近似親人的默契。到底是什麼讓小森如此在意?
「有人說了什麼嗎?」輕輕搭上少年僵硬的肩膀,低頭望進對方雙眼,試著微笑,想多少化解一些不安。
酒紅色眼瞳映入眼底,森丸太卻眉頭愈緊,「這跟任何人都無關。」無論促使他做這個決定的理由和原因是甚麼,那都已經不再重要,因為這個結果是必然的,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是我自己決定的。」而選擇在何時結束,也都是他自己評估的,跟任何人、事、物都沒有絕對的關係。
與對方近距離的接觸讓他開始產生不想離開的想法,他不由得地感到恐懼──
他撫上對方搭在雙肩上的手,碰觸的瞬間還無法克制地顫抖了一陣,他忍著遲遲無法鎮定的心跳,輕輕的將對方的手從肩上移開,「別問好嗎?」心意絕對不能讓佛萊明知道,他這樣告訴自己。
緊接著他緩緩後退,試著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對,就是這樣的步調,就讓這份感情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沖淡,很快就會沒事的,這樣的結果不論是對於佛萊明亦或是他自己,都是最好的。
「我不明白。」滑落的手停在半空中,佛萊明愣愣望著,如果他看得見自己此刻的表情,必然會大爲吃驚。某種難以名狀的東西由指尖滑落,觸地聲幾不可聞,隨即又如山谷間的回音,於溝壑處低迴不散。老舊的鎖頭鬆脫,多年前的失落悠悠醒轉,乘著回憶的風挾帶山中初雪來到他身畔,描摹出不安的輪廓,似曾相識,動搖的力道卻猶有過之。
打了個冷顫,閉上眼,努力將混亂的感受推到角落。現在沒時間慢慢釐清這股強烈的情緒從何而來,重要的是眼前的人——不過離開片刻,小森情緒就有如此大的改變,佛萊明也只能推測原因或許已深埋一段時間。小森縱使敏感,與情緒化絕沾不上邊,從反應程度看,之前應該十分壓抑。
困擾著小森的到底是什麼?
佛萊明慢慢走上前,眼神沒離開退至角落的少年。他感受到拒絕。換作別人,佛萊明必定會就此打住,不再追問。然而他無法這樣對待小森,雖然不清楚驅策自己的動力爲何,但他隱約感覺,如果此刻不動作,某些重要的東西將永遠失去,而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把握承受。
再次對上顫抖的綠眸,佛萊明深深吸口氣,低聲詢問,「小森,你在擔心什麼?」
僵持不下的局面讓森丸太感到事情越發越不可收拾,理性與感性的拉扯已經讓他快要喘不過氣,而佛萊明的直視更是讓他感到一直以來努力壓抑的情感快要防守不住。
無論內心壓力多大,他仍繼續試著以最溫和的方式來避開對方的詢問,「算我拜託你,別問...」瞬間視線對上眼前的男人,深邃的酒紅色眼珠傳遞來的不是以往的溫柔平靜,而是讓他感到強烈要命的窒息感,未完的話語竟無法繼續下去──
看著對方堅定不移的眼神,他已經充分明白,如果沒有說清楚,恐怕他今天都別想離開此地。
眼看已經無路可退,他也只能選擇放手一搏,森丸太倒吸一口氣,他無奈的皺起眉頭,隻字片語如櫻花飄落般,那樣輕柔、那樣脆弱,「佛萊明,我喜歡你。」
話說出口的瞬間,身上的鎖鏈彷彿被打碎一般,他突然不再感到任何壓力。看著對方愣住的表情,他淺淺的笑了。他全神貫注在瞳孔,用盡全力凝視著對方,他要趁現在將眼前的人收進眼底。
因為他一直都知道,知道這句話一旦說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以往那和諧的相處模式,而他也會永遠失去對方。
森丸太伸手推了佛萊明,對方就像漂流在水面上的浮木,輕輕一推即動搖,他清楚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但是確認的瞬間還是讓他的心感到陣陣絞痛。
沒有心思安撫自己的難受,他只想快點離開,眼神飄移之際他看到了動作之間造成的縫隙,他不捨的看了佛萊明最後一眼,然後忍住快要傾瀉而出的淚水,逃出對方呆愣的視線,他毫不猶豫的打開門往外直奔。
未曾遇期的話語滑入耳中,如爆竹迸裂。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佛萊明只能看著,半晌後才從少年眼中的決絕與哀痛中醒悟——無關不成熟的孺慕或急欲脫身隨口織就的理由——他的面前,是真實、深刻的愛戀。
靜如止水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不甚熟悉的情緒自底層翻湧而上,夾帶驚人的溫度澆得他滿頭滿臉,慌亂已極。雜亂的思緒糾結成網,讓周身空氣更形稀薄。
他感到胸口疼痛。感覺該做點什麼,又不知該如何反應,直到那輕輕一推才讓他回過神。當森丸太的手從他身上抽離的瞬間,佛萊明感到心中有東西被一併帶走,不及細想,跌跌撞撞跟著邁開腳步,但門外唯有夕陽如火灼燒天際,咧開足以吞噬萬物的嘴朝他無法饜足的笑。
他右手提著的布袋裡,散發出陣陣熱氣,看樣子是新鮮的早點。他走進住宅區,晃進了一棟平房裡。順手將鞋子隨意拋在玄關,拎著早餐放到餐桌上後,就晃進了浴室。
可能是個人習慣、也可能是家庭教育因素,森丸太對自己有諸多的要求,像是保持強健的體格、亦或是維持敏捷的身手,因此晨起慢跑是他必要執行的每日作業。
清洗完畢的他換上舒適的居家服,今日是他排休的日子,不需要到執行部報到。他從廚房拿出餐盤,將蛋餅置入餐盤內,順手的擺設好刀叉,兩份美好的早點就擺在餐桌上。
然後又晃進冰箱拿出一罐哈根達斯,放置到其中一份蛋餅上,接著他看了看心愛的懷裱,確認時間後,晃到佛萊明的書房門前,輕敲擊門板後開門輕喚,「雷叔~早餐準備好囉!」
「啊⋯⋯你回來了。」佛萊明略帶歉意的回應。
他的一天通常開始得很早,往往天還未全亮就無法再入睡,只好起身梳洗,佐著滿室咖啡香隨意讀點書,整理信件或居家環境直到森丸太帶著早餐歸來。早晨安靜,從幾戶人家之外就能聽到森丸太規律輕快的腳步聲伴隨鳥囀朝這裡靠近,如果手上的事恰好告一段落,他會到門口迎接,與少年一起動手讓早餐上桌。
然而他今天卻一無所覺。要不是森丸太敲門呼喚,佛萊明還真不曉得自己要這樣呆坐到何時。
以呆坐來形容方才的行為絲毫不誇張──腦中一片空白,就僅僅是坐著而已,回神後再怎麼努力思索原因也只像爬梳一團亂糟糟的毛線球,找不到線頭,又無足夠鋒利的剪子能劃開迷霧。唯一清楚的,唯有那份連自己都觸不著的冰冷。
打了個冷顫,起身遠離因日照角度偏移而變得越來越冷的窗邊,走向站在晨光中的少年,「今天吃什麼?」
「蛋餅~」引領著佛萊明來到餐桌邊,森丸太蹦跳的將椅子拉開,等到對方坐穩他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森丸太邊吃邊不時偷瞄著佛萊明,冬天的佛萊明讓他有一種詭異的疏離感,彷彿靈魂被抽離的空洞感。
第一次察覺是在剛搬出來的那年冬天,佛萊明突然對他的叫喚反應慢好幾拍,一開始還以為怎麼了,所幸除了反應遲緩這點並無其他身體上的大礙。而當森丸太察覺這狀況持續了好一陣子並未好轉的跡象,他慌張到不知所措——佛萊明就突然回復正常,這讓森丸太有點錯愕。
過了好長一段日子,森丸太終於能安心放下擔憂,佛萊明卻又再度出現這樣的症狀。仔細回想才發現,好像跟去年冬天一樣的情況。他仔細觀察記錄,發現到了隔年春天,狀況又自己好轉起來。
就這樣來回反覆確認,森丸太也漸漸習慣,比較需要注意的是,這段期間他無法放心將視線離開佛萊明,甚至一到冬天就直接入住。不過也無妨,他並不覺得困擾,而且冬天兩人窩一塊也比較溫暖,他並不想在那麼冷的天氣裡,還一個人住在那諾大無人的私人別墅。
然而今天也一樣,佛萊明的狀況詭異,他不斷告訴自己,沒事的,冬天過了就沒事⋯「雷叔你該上班了!」他拿起口袋的懷錶看了看。
佛萊明探頭查看時間,隨即動手開始清理桌面。今天是部內定期檢討任務及訓練成效的日子,必須比平常更早抵達,而這個月的會議因大部份同事還在任務中,往後推遲了幾週。佛萊明在會議取消當天曾簡短與森丸太聊起,沒想到時隔數日他依然記得。
「小森今天排休吧?」對森丸太笑笑,將杯盤拿至水槽清洗,稍微提高音量,隔著水聲繼續對話,「有什麼安排嗎?」
被提及安排,森丸太想起幾天前跟花千代的對話—--
「跟平常一樣吧!」他回應著,心裡卻想著與小花約定的事。
「雷叔你要來不及了啦~」森丸太從口袋又拿出另一罐冰淇淋,嘗試以吃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將不安排除。
「嗯。」佛萊明聳聳肩,用毛巾擦乾凍得發疼的指尖,戴上手套。現在出門確實稍嫌太遲,但他沒來由的就是想與森丸太多說點話。
「今天我應該能早點離開,要一起吃晚餐嗎?」一隻腳才踏出門外,又回過頭望著森丸太,眼中含笑。
「雷叔來得及回來再説吧~」森丸太含著小木匙跳到佛萊明身邊,「快出發吧!」他伸手輕輕地推了推佛萊明腰間。
目送對方離開後,他輕輕的關上門,確認四周已無人,他鬆了口氣靠在門上,淚水開始在眼眶打轉,但卻遲遲不肯落下,他閉上眼大吸一口氣,「好了!來整理!」森丸太伸展筋骨,開始行動。
這件事他已經考慮許久,是該做出決定了,從意識到至現在,他已經越漸無法克制,再這樣下去他只會越要越多,只是給對方徒增困擾罷了,不如趁現在趕緊踩剎車。
他想著,手的動作卻越發顫抖,「別緊張,一陣子而已。」他左手緊緊抓住自己邊收拾邊微顫的右手,他喃喃自語,彷彿在壓抑即將頃洩而出的感情一般。
打開衣櫃,他將自己的衣物一一取出,放到了臨時開闢的傳送陣中,光亮照耀他的臉頰,照理來說陣法的光芒應該要灼熱,但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每件衣物有著每一段屬於他們的回憶,專屬他與佛萊明的回憶,往事歷歷在目。
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每拿一件都是在斬斷他們之間的聯繫,他知道他正親手摧毀——最後一件了,他想著。動作漸緩,他怯怯地伸手碰觸,那一瞬,『來我家吧。』溫柔的耳語在耳邊喚起,他拿起那件雪白色的兒童西裝,盯著看了好一陣子,這是他逃離那地方當天穿的衣物。
森丸太搖了搖頭,將回憶甩開,他閉上眼,咬著牙將那套衣服塞入陣法中,而發光的陣法也在那瞬間消失殆盡,彷彿他把對這房間的留念消抹乾淨一般。
緊接著,他踏入浴室,將他的盥洗用具也一併收走,『要確實刷乾淨才不會蛀牙噢。』森丸太呆愣地看著牙刷,與佛萊明一同梳洗的畫面映在眼前,他對著記憶中微笑的佛萊明道,「我知道。」不用再提醒我了⋯他喃喃自語,過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將物品連同毛巾浴巾塞入傳送陣中。
接著他來到書房,手指劃過佛萊明的書桌——輕撫櫃上的每一本書籍,他深呼吸,試著將書房的氣息牢牢印在腦海裡,然後將那些往事回憶安置在心底的最深處,「我會想念你們的。」他嚷嚷,帶著一點苦澀。
跨步走向廚房,他打開冰箱上層的冷凍區,「你明明就不喜歡甜食,還放這麼多。」看著排列整齊如一面巨牆的迷你冰淇淋桶,他邊收拾邊調侃佛萊明,心裡的感受卻是複雜的。
將冰淇淋收刮完畢後,他從陣法裡拿出許多不同年份的紅酒,一一擺滿廚房的架上,「小花説這些是你會喜歡的。」比起花千代,對於不能碰酒的他而言,這些酒類都十分陌生,他僅能藉由花千代的闡述,得知佛萊明的偏好,這些酒就當作是拿走冰淇淋的交換吧!
他反覆確認房子內是否還有屬於他的物品,然後再一次將這房子瀏覽一次,將其收入心底的寶箱裡,接下來就是要將箱子上鎖了!他伸手撫摸自己的心房,「一切都將要結束。」樂曲的篇章總算是要邁向最高潮,結束後,剩下的就僅是觀眾紛紛散場的冷清吧...
對此地依依不捨的森丸太又走回到書房,「就讓我再任性最後一次吧...」這次腳下的節奏顯得更加緩慢,他環視四周,佛萊明的身影跟笑容出現在各角落,森丸太甜甜地笑了,但他卻感到心被重重捶擊,好痛。
眼角餘光瞄到佛萊明書桌上的橘色物體,那是前些日子在楓秋那邊買到的鸚鵡螺貝殼,「聲之砂是麼.....」他仔細回想楓秋說過的使用方式,他用力動手搖了搖貝殼,「試試看有沒有效好了。」他嘴角微揚,雖然他仍是皺著眉頭──這笑容,有那麼一點惆悵。
他將頭低靠著鸚鵡螺貝殼,他張嘴、他說著、他試著將感受一一陳述,沒料想到卻是越說越失控,結束那一剎,他幾乎是用嘶啞的嗓音低吼著──理智老早拋到九霄雲外,在情緒發洩完之後,森丸太就像失去靈魂的空殼,呆愣的仰著頭,而握著鸚鵡螺的手正攤放在地上。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森丸太突然動了一下,他面無表情、絲毫沒有任何情緒反應,「是該離開了。」他起身,鸚鵡螺也隨之滑落在柔軟的地毯上,形單影隻地躺在毫無生氣的書房裡,低沉地奏鳴著。
「⋯⋯小森?」佛萊明推開家門,詫異的端詳由書房走出的人,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臉上的表情卻讓他覺得無比陌生——眉目低垂、雙唇緊抿,難辨情緒。彷彿回到十數年前,看著那個被學習與責任壓得喘不過氣的孩子。但此時的森丸太已不若當年柔弱,眉宇間多了不少堅毅。困擾著他的,與其說是無法逃離的重擔,更像下了什麼痛苦的決定。
佛萊明出門時就覺得奇怪,平常提到吃,森丸太沒一次不興奮的要求吃冰,今天卻只是一個勁催促他離開。森丸太唯有在身體不適又不想讓他擔心時才會有這樣異常的反應,然而早上除話少了點外倒沒其它奇怪的地方。
剩下的答案唯有有心事了。思及此,佛萊明就無心在部室待下去。憂愁是最不適合森丸太的表情,若是可以,這種時候他想多留在少年身邊,各做各的事也沒關係,至少在森丸太想說話時身邊能夠有個人。
散會後,快速解決手邊待辦事項,和搭檔打過招呼便離開執行部前往圖書館。
每逢休假,森丸太總會到圖書館找妹妹談天,一同享用冰淇淋。如果小森和千代在一起,就回去吧。佛萊明心想。千代向來了解小森,敏感的程度絲毫不遜於雙胞胎間常有的心電感應。小森心情低落時能有她陪伴,自然再好不過。
但落地窗前撒滿日光的長桌旁除了一抹清麗嬌小的身影外別無他人。面對佛萊明的詢問,花千代淡淡搖頭,隨即再度埋首書中,沒做多餘表示。
他只得往回走,一間間冰店尋去,不論店內是嘈雜抑或人潮稀落,來來往往的面孔中沒一張熟悉。佛萊明一邊注意店內,同時不忘留意街上行人,就怕無意中錯過。他在人群中穿梭,越走越快,越走越心焦。待到抵達家門,額上早已出了一層薄汗。
好不容易看見想找的人,佛萊明此刻卻開心不起來。見森丸太對自己的聲音毫無反應,他清清喉嚨,再次呼喚。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迴盪,是夢嗎..?
抬頭看著熟悉的面容,他欲言又止,該說些甚麼才好...?原本輕而易舉就能以愉快的笑容回應,為何在此刻卻如同被泥沼纏住一般,他試著伸手卻發現四隻被緊緊纏住,反正....都已經決定離開了不是嗎?
森丸太不自覺的皺起眉頭,他微笑,「今天好像比較早。」囑咐自己要保持平常心,對,至少要撐到結束。
他低頭,忍住正刺擊心臟的陣痛,「可惜...我無法遵守約定了。」
他起步,與佛萊明擦肩而過──
不,別那樣笑⋯⋯
少年彎起的嘴角盛滿苦楚,倘若翻覆——連自己都摔碎。
再次看到這樣的笑容出現在親近之人臉上,佛萊明心頭絞擰似的疼,還未弄清森丸太話中涵義,身體已率先反應,緊緊抓住森丸太手腕。
觸碰的瞬間,另一端輕微的抖顫從指尖起始,一波波沖刷著他,洗去還未出口的言詞,帶走他的思考能力。佛萊明只敢淺淺呼吸,好像身邊真是一片汪洋,只要一不留神,什麼東西便會隨波而去,永不復返。
他明白事有蹊蹺,卻無法理解自己何以如此慌張,連該怎麼說話都忘記。腦袋轟轟空轉,費盡心思才擠出寥寥數語。
「發生什麼事?」
「我不想再麻煩你了。」森丸太低著頭一字、一字咬著牙說著,他始終不敢回頭,他萬萬沒想到,連簡單的話語在此刻說起來都如此費力,他快要不行了。
.....他必須要說完,他停下腳步回頭面向佛萊明,但他依然不敢抬頭看著對方,他知道如果這時候抬頭的話、他知道如果這時候沒有說清楚的話──
「總覺得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到時候自己一定會繼續依賴著佛萊明,到最後一定會無法自拔,必須在事情發生到一發不可收拾之前──
不能再這樣如此放任讓這段感情繼續蔓延下去,在滿溢之前的必須畫下句號,由他親自──
「小森也幫了我不少忙不是嗎?怎麼會麻煩,」蹙起眉,佛萊明還是覺得不對,兩人相處一向自然,從未有刻意的感謝或計較,比起朋友或長輩與晚輩間的相處模式,更多了點近似親人的默契。到底是什麼讓小森如此在意?
「有人說了什麼嗎?」輕輕搭上少年僵硬的肩膀,低頭望進對方雙眼,試著微笑,想多少化解一些不安。
酒紅色眼瞳映入眼底,森丸太卻眉頭愈緊,「這跟任何人都無關。」無論促使他做這個決定的理由和原因是甚麼,那都已經不再重要,因為這個結果是必然的,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是我自己決定的。」而選擇在何時結束,也都是他自己評估的,跟任何人、事、物都沒有絕對的關係。
與對方近距離的接觸讓他開始產生不想離開的想法,他不由得地感到恐懼──
他撫上對方搭在雙肩上的手,碰觸的瞬間還無法克制地顫抖了一陣,他忍著遲遲無法鎮定的心跳,輕輕的將對方的手從肩上移開,「別問好嗎?」心意絕對不能讓佛萊明知道,他這樣告訴自己。
緊接著他緩緩後退,試著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對,就是這樣的步調,就讓這份感情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沖淡,很快就會沒事的,這樣的結果不論是對於佛萊明亦或是他自己,都是最好的。
「我不明白。」滑落的手停在半空中,佛萊明愣愣望著,如果他看得見自己此刻的表情,必然會大爲吃驚。某種難以名狀的東西由指尖滑落,觸地聲幾不可聞,隨即又如山谷間的回音,於溝壑處低迴不散。老舊的鎖頭鬆脫,多年前的失落悠悠醒轉,乘著回憶的風挾帶山中初雪來到他身畔,描摹出不安的輪廓,似曾相識,動搖的力道卻猶有過之。
打了個冷顫,閉上眼,努力將混亂的感受推到角落。現在沒時間慢慢釐清這股強烈的情緒從何而來,重要的是眼前的人——不過離開片刻,小森情緒就有如此大的改變,佛萊明也只能推測原因或許已深埋一段時間。小森縱使敏感,與情緒化絕沾不上邊,從反應程度看,之前應該十分壓抑。
困擾著小森的到底是什麼?
佛萊明慢慢走上前,眼神沒離開退至角落的少年。他感受到拒絕。換作別人,佛萊明必定會就此打住,不再追問。然而他無法這樣對待小森,雖然不清楚驅策自己的動力爲何,但他隱約感覺,如果此刻不動作,某些重要的東西將永遠失去,而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把握承受。
再次對上顫抖的綠眸,佛萊明深深吸口氣,低聲詢問,「小森,你在擔心什麼?」
僵持不下的局面讓森丸太感到事情越發越不可收拾,理性與感性的拉扯已經讓他快要喘不過氣,而佛萊明的直視更是讓他感到一直以來努力壓抑的情感快要防守不住。
無論內心壓力多大,他仍繼續試著以最溫和的方式來避開對方的詢問,「算我拜託你,別問...」瞬間視線對上眼前的男人,深邃的酒紅色眼珠傳遞來的不是以往的溫柔平靜,而是讓他感到強烈要命的窒息感,未完的話語竟無法繼續下去──
看著對方堅定不移的眼神,他已經充分明白,如果沒有說清楚,恐怕他今天都別想離開此地。
眼看已經無路可退,他也只能選擇放手一搏,森丸太倒吸一口氣,他無奈的皺起眉頭,隻字片語如櫻花飄落般,那樣輕柔、那樣脆弱,「佛萊明,我喜歡你。」
話說出口的瞬間,身上的鎖鏈彷彿被打碎一般,他突然不再感到任何壓力。看著對方愣住的表情,他淺淺的笑了。他全神貫注在瞳孔,用盡全力凝視著對方,他要趁現在將眼前的人收進眼底。
因為他一直都知道,知道這句話一旦說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以往那和諧的相處模式,而他也會永遠失去對方。
森丸太伸手推了佛萊明,對方就像漂流在水面上的浮木,輕輕一推即動搖,他清楚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但是確認的瞬間還是讓他的心感到陣陣絞痛。
沒有心思安撫自己的難受,他只想快點離開,眼神飄移之際他看到了動作之間造成的縫隙,他不捨的看了佛萊明最後一眼,然後忍住快要傾瀉而出的淚水,逃出對方呆愣的視線,他毫不猶豫的打開門往外直奔。
未曾遇期的話語滑入耳中,如爆竹迸裂。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佛萊明只能看著,半晌後才從少年眼中的決絕與哀痛中醒悟——無關不成熟的孺慕或急欲脫身隨口織就的理由——他的面前,是真實、深刻的愛戀。
靜如止水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不甚熟悉的情緒自底層翻湧而上,夾帶驚人的溫度澆得他滿頭滿臉,慌亂已極。雜亂的思緒糾結成網,讓周身空氣更形稀薄。
他感到胸口疼痛。感覺該做點什麼,又不知該如何反應,直到那輕輕一推才讓他回過神。當森丸太的手從他身上抽離的瞬間,佛萊明感到心中有東西被一併帶走,不及細想,跌跌撞撞跟著邁開腳步,但門外唯有夕陽如火灼燒天際,咧開足以吞噬萬物的嘴朝他無法饜足的笑。